山清水秀鳥語花香 作品

第67章 一家之言兩身傾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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鄴王:“我的妻子喜歡大雁,難道還需要向世人宣告嗎?”

墨林:“當然不需要。你不肯說,我便不問。我此行本來就冇打算詢問案情,再說案子是查出來的,不是問出來的。就算要問,也應該問無關之人。”

他指向那些箱子,接著說:“我隻關注眼前的事,隨便問問,按常理,北雁應該南飛過冬,為什麼這些大雁會被困在這裡不往南飛呢?”

“世事十有**不如意,人尚且如此,更何況鳥獸。現在是這樣的世道,但隻要你多在世間行走,就會發現世道一直如此,人心不古纔是關鍵。我問你,你今日來到這裡,有冇有考慮過我的想法?”

鄴王冇有直接回答,走到箱子旁邊檢視大雁,取出一隻仔細端詳,然後放回箱內,抖抖手腕回到石桌前,端正地坐下。

林中的濤聲沙沙作響,微風輕輕吹過,格外清晰。

道士看著青衫上的微塵微微皺眉,抬起手指輕輕拂去。鄴王看著他,微微一笑,笑容中多了些深意:“還是我之前說的,你是太子的人,既然來了,我就不能讓你離開。”

這話已經挑明,墨林也不再掩飾:“你要殺我嗎?”

問這個問題時,墨林的眼神清澈無畏,彷彿生死之事與他無關。鄴王與他對視,眼神平靜如水:“我覺得可能性很大。”

“巧合的是,我也是這麼想的。”

墨林的回答極其認真,這讓鄴王反而有些拘束。

麵前這個年輕的道士,不知為何給他帶來無形的壓力,不是因為技不如人,也不是威壓,就是那份平淡而嚴肅的態度,認真的提問,讓人不自覺地緊張。

但鄴王畢竟是皇族,見識過各種場麵,他仔細看了看道士的眼睛:“我給你一個活下來並離開這裡的條件,你看桌子上的酒,三杯酒的時間內,如果能打動我,我就收你為門客,否則,人頭落地,喂大雁!”

“非常合理,我欣然接受。”這話既不失尊嚴也不卑微,但鄴王卻嗤之以鼻:“我高估你了,原來你也怕死。”

墨林聽了搖頭,平靜地看著鄴王,眼神溫和而堅定:“我貪生怕死,但我絕不畏懼死亡。”

這話深沉,鄴王舉起第一杯酒,酒液在杯中搖曳,最後又靜靜地放下:“你的話有意思,你認為生命很珍貴?”

墨林搖了搖頭:“我認為我自己的生命很珍貴,所以我不能輕易失去它。但是,在許多人看來,金錢比生命更重要。然而,在現在的世道,他們並不知道,許多人用生命換取金錢,卻不知道自己的生命其實一文不值。”

“說得很好。”

說完,鄴王飲下了第一杯酒。

墨林也痛快地喝了,喝完擦了擦嘴:“閣下有意爭奪王位,是為了權謀嗎?”

鄴王指了指胸口:“並非如此,為了一口氣,不是什麼天地正氣,而是提振士氣,我的士兵希望我成為皇帝,而不是我弟弟那種書生氣。”

墨林聽到這裡,微笑著說:“我看兩者都不是,你現在身上散發的,是一種野獸般的氣息!不過在紅塵俗世中,人們一生都在人性與**的爭鬥中度過,所以也算常見。”

這話一出,鄴王手中的杯子瞬間四分五裂,他的目光立刻變得銳利,手指併攏如同利刃!他隱約看向貨物箱子:“你是不是看出了什麼?”

墨林直截了當地回答:“你是那種不甘居於人下的人,賀華黎是宮廷宦官,也不會甘願受他控製。你現在低調行事隻是為了暫時穩住局麵,你的軍隊隨時能踏破淩霄寶殿,那三千琉璃大道也隻是個幌子,即使是自家的基業,你也願意自己掃清障礙!這些道理不用詳說,心裡自然明白。”

鄴王聽後,眼中流露出讚賞,慢慢地舉起第二杯酒:“這麼說,你認為凶手就是我了?”

“不確定。我對江湖瞭解不深,八方十門裡有哪些人物我還不清楚,所以我不會輕易下定論。不過據我所知,現在的八方十門已經凋零過半。”

鄴王起身,從冷杏樹上折下一根樹枝,在泥地上寫字。他動作有力,樹枝彷彿充滿力量,一時之間塵土飛揚,筆力雄勁。墨林在一旁看著,手癢卻隻能微微歎息,因為他手上還戴著鐵鏈。

不一會兒,地上多了一行字:刀劍瀛佛道,眉儒魁鏢山。

鄴王放下樹枝,拿起酒杯,雙手叉腰站立:“十大門派至今尚存,刀門已被劍門顛覆,山門人脈凋零,魁門遠離權力中心漂泊不定,佛門喜歡獨善其身,瀛門在遙遠的東島,深不可測。現在常見的,隻剩下儒門和鏢門。”

“為什麼峨眉派冇提?”墨林似乎對峨眉派有所憂慮,一提到就臉色凝重。

鄴王似乎有些想法,眼神微微轉向某個方向,然後輕輕歎了口氣,似乎有些無奈,搖頭道:“還是彆提了。”

鄴王這樣的體魄表現出這種頹廢的狀態很不尋常,墨林也懂得察言觀色。既然鄴王不願說,他便不再追問,而是指著地上的字問:“那這道門又在哪裡呢?”

確實,除了凰門外,鄴王並冇有提到道門。誰知道鄴王看了他一眼,略帶嘲諷地說:“連你這個道士都不知道,更何況我這個世俗中人呢?”

墨林微笑,冇有發表意見。鄴王看著杏林,風開始興起,墨林舉杯相伴,挺立在一旁。

鄴王說:“這個世界太平太久,是時候活動活動筋骨,換個風景了。我從小生活在和平年代,雖然偶爾有戰亂,但並無趣味。道長,你說我們這一代人在這個世界上,會見證怎樣的景象呢?”

墨林抬起手掌,先是向下平放,然後翻轉向上:“無非是翻雲覆雨之間,註定的因果循環。”

“王朝的興衰,對我而言都是有益的。”鄴王看著他,墨林搖搖頭:“閣下還是未能看破,依我看來,所有的勝利都值得哀傷。”

鄴王放聲大笑,一飲而儘第二杯酒。

飲畢,他轉向墨林,眼中流露出讚賞:“閣下如何看待太子涼這個人呢?”

“他是一個貪婪之人,你對他好是應當的,對他不好就是罪大惡極。不過太子涼雖有缺點,但他有一顆機敏的心,也是能成就大事的人物。”墨林坦率回答,冇有因為對方的身份而有所保留。

鄴王聽到這裡更加欣賞,舉杯喝下第三杯酒,然後擦了擦嘴,墨林的自在和鎮定讓他印象深刻。

“我已經喝了三杯,為何道士你不感到害怕?”

他微笑著看著墨林,青衫道士依舊平靜無波:“你捨不得殺我。”

聞言,鄴王大笑,豪放不羈,膽識過人:“今日初次相見,已有如故交之感。我希望道長能助我一臂之力,我是真心求助,正如道長所說,你並不喜歡太子涼。”

墨林回答:“我已經告訴殿下,朋友的委托是情誼所在,與太子涼無關。我不喜歡爭奪儲君之位,但我願意為我關心的人去做我不喜歡的事情。”

墨林說完,笑容如同春花般溫暖。

鄴王聞言輕輕苦笑:“如此說來,我倒覺得應該殺了你了。”

墨林:“確實可能,畢竟你的仁慈有限。”

兩人相視而笑,舉杯共飲,小廝送來了幾壇新酒,他們不再多言,不久,酒已見底,兩人都醉得不輕。

鄴王是個豁達之人,並未強迫墨林留下,當然,也因為他已醉得不省人事。墨林步履輕浮,但在敵對陣營的謀士麵前能如此安然入睡,足以顯示他的磊落胸懷。

當然,也可能是他真的愚蠢,畢竟這宮殿裡真誠的傻子並不少見。

墨林離開了桌子,再次來到鏢箱前仔細檢視,然後踏著碎步,踏入杏林深處,隻是這一進去,便難以找到出路了。

道士走走停停,心中越發睏惑,想要辨彆方向,卻發現四周的景象都一樣,酒意上湧,遠方大雁的叫聲也消失了,他迷失了回去的路,也忘記了來時的路。

鄴王府的酒醇厚濃鬱,自墨林下山以來,從未品嚐過如此美酒。在不周山時,葛行間不允許弟子飲酒,所以他和墨旋,還有道童漸離,都未曾沾過酒氣。下山後,他們才領略到世間的美酒,然後就一發不可收拾。

肚子裡潛藏了二十年的酒癮,一旦滿足,卻無法滿足。

那一晚,月光明亮,星星閃爍,林中的風聲漸漸平息,鄴王在石桌上沉睡,小廝來過兩次都無法喚醒他,隻好給他披上大紅猩猩氈,配上兩個暖爐,纔算了事。

至於道士墨林,最後去了哪裡,這並不難猜,因為當晨光初照,他就已經醒來。

眼前呈現的是一座精緻的雕花天花板,采用金絲楠木雕刻出八仙過海的圖案,旁邊垂掛著輕盈的紫色帷幔,散發出淡淡的香氣。枕頭高高墊起,柔軟舒適,身上蓋著的錦被薄如鴻毛,仔細一看,原來是冰蠶絲製成,上麵繡著龍鳳呈祥,龍頭含珠,鳳尾如火般熾熱。

墨林感到一絲驚訝,微微坐起身,這纔看清自己身處的竟是一張深閨的床榻!他是個內心平靜的人,不染塵埃,但並未割捨對紅塵中美麗女子的嚮往。因此,突然見到這樣的景象,這個立誌要贏得世間最美女子的道士,喉嚨有些乾澀。

更讓他難以言表的是,此時此刻,身邊竟然真的躺著一位國色天香的女子!墨林怔愣半晌,昨晚的醉意還未消散,女子仍在安睡,而他已經心緒不寧。他掀開被子下床,看見自己身上的青衫道袍完好無損,心中不禁稍感寬慰。回頭瞥了一眼床上,輕輕一笑,搖了搖頭。

“雖然飲酒誤事,偶爾享受溫柔鄉,也不錯。”

他走到黃銅古鏡前,整理了一下頭上的簪子,然後用手托住身上的鎖鏈,悄無聲息地打開房門走出。不料,門外竟排列著一隊侍女,手裡拿著各種洗漱梳妝的用品。她們看到屋裡出來的男子,一時都愣住了!

即使是墨林這樣博學多識的人,也從未經曆過如此的紅粉陣勢,更何況是這種莫名其妙的誤會。他所學的三千道藏在此刻毫無用武之地,畢竟他本質上還是個道士,儘管離經叛道,但至今仍保持著良好的職業操守,所以對於這種情況毫無應對經驗。

於是,雙方對視良久,彼此都十分尷尬。接著,不知哪個丫鬟喊了一聲,緊接著所有丫鬟都尖叫起來,手中的物品紛紛掉落,宛如一場熱鬨的鑼鼓聲。墨林無法阻止,反而讓丫鬟們覺得他心懷不軌。因此,他越是阻擋,丫鬟們的叫聲就越響亮。

屋內的女子似乎被吵醒了,出聲詢問外麵發生了什麼事。墨林意識到情況不妙,此處不宜久留,推開麵前的丫鬟,向外飛奔而去!

他一生中,總是鎮定自若,像這樣疾跑還真是第一次。即使是在麵對佘穆莊的十萬大軍,或是在曉行夜宿時遍灑家書逼退服部兵乙,他都冇有如此慌亂。墨林就是這樣,生死之憂不足為懼,但如果失去了氣節和清白,那無異於投身烈火。因此,無論如何,他都要儘快逃離這裡,畢竟生命中最珍貴的東西不能失去。

然而,這次恐怕是保不住了。

跑到門口,他才意識到這是什麼地方。上方有一塊黑色的匾額,上麵書寫著端正的行楷:鄴王行府!

墨林在牌匾下叉著腰喘氣,偶爾歎一口氣,看著上麵的字跡,再回想睡覺的地方,似乎明白了些什麼。

此時,府內傳來dazaqiangshao的聲響,伴隨著一名女子尖銳憤怒的尖叫,墨林不再猶豫,將鐵鏈繞過枕頭掛在脖子上,沿著來時的宮道快速跑出鄴王府。

但這事並未結束。

就在這一天,整個陵陽城都顯得異常,大街小巷都出現了一件怪事:那些寒杏樹的根部似乎鬆動了許多。

寒杏是大北戎國的國樹,冬季開花,香氣獨特。如今已入冬,北戎國的寒杏樹遍地綻放,尤其是首都陵陽,寒杏樹種植更為廣泛。

然而,越是常見,問題就越明顯。往日盤根錯節深深紮根的寒杏樹,現在似乎根鬚裸露得更多,彷彿一隻巨手將全城的寒杏樹緊緊握住,然後猛地往上提了一把。原本連牆頭都無法超越的寒杏樹,如今都比院牆高出半截。

然而,冇有人知道原因。

陵陽城物華天寶,來往人群各懷心事,所以對這種小事自然不會在意。即使是土生土長的陵陽城小人物,也習慣了城市中時不時上演的大場麵,因此也算是見過世麵的人。

這些見多識廣的人麵對寒杏樹突然增高,不能表現出絲毫好奇,否則就會顯得與眾不同。畢竟做人不易,不能冇有見識。

又過了一天,到了調查的第六天,鄴王府張貼了一張告示:全國通緝桃花大盜墨林!

這是鄴王親自釋出的,讓整個大北戎國震驚不已。

因為眾所周知,鄴王是大戎神將,邊境戍衛功勳卓著,他最注重麵子和聲譽。前線戰鬥,後院起火,這種事情發生在他的身上,若不深藏心底就顯得不正常。現在,鄴王不顧顏麵,不顧名聲,公開此事,這就更不尋常了。

而民眾樂於見到在平淡無奇的生活中出現異常,特彆是在這個多事之秋的北戎國,大家都憋著一股勁,期待著看到更多不正常的事情,以此取樂,讓生活變得更舒心些。

從這一刻起,墨林身上多了幾分桃紅,而鄴王頭上則多了一頂翠綠的盔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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