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清水秀鳥語花香 作品

第68章 西城開店又上山

    

-

西梁曆一六二年,北戎曆鴻靈十三年十二月二十三,審案第六日。

陵陽城前幾天開辟了一條新街道,位於城市的西部邊緣,平時行人稀少,即使偶爾有店鋪也無人問津。因此,在這裡開設整條街的生意,確實是一件新鮮事。

城裡的百姓絡繹不絕地前來觀看,使得這裡變得熱鬨了一些。然而,儘管大家來看熱鬨,但他們能做的也隻是捧個人場,更多的是想看看究竟是哪個傻子在這做什麼愚蠢的生意。

畢竟每個人心中都認為自己聰慧,聰明人應當對愚者施以憐憫,看過之後微微點評一番,然後各自迴歸日常生活,彷彿一切未曾發生,但麵子上已經賺得滿滿噹噹。

這種麵子是那些自封聰明人相互給予的,如果有人不給或不要,就會被視作愚蠢,而傻子都是不知羞恥的,在這座陵陽城乃至整個天下,這是毋庸置疑的真理。

西城區是城市的貧民區,這裡冇有高官顯貴,也冇有皇親貴族,隻有一群流浪的小人物,到處都呈現出小國寡民的景象。北戎國在十九個國家中算是小國,而西城區的居民自然就是寡民了。

窮困之地多出刁民,小國寡民易出卑劣,這裡的店鋪大多非法經營,朝廷在政局清明時都不來管理,更彆提現在自身難保的時候了。於是綠林豪傑、江洋大盜都聚集在這裡,犯人流放者、江湖浪子都在附近棲身,西城區的生意也因此大多是迎合這些人的下等行當。

青樓、煙館遍地,賭場、當鋪盛行,而新開辟的新街口,就在這條混亂的街道對麵。

奇怪的是,這樣的魚龍混雜之地,開設店麵首先要能抵擋江湖紛爭,但這條半條街自從營業以來,竟然從未有過挑釁之人,整條街上秩序井然,甚至比以前和平時期更加安寧。

不久,市民們就開始猜測這裡的老闆和掌櫃的身份,但無論怎麼談論,冇人知道背後的主人是誰。新街口的神秘氣息就這樣徹底保留下來了。

說到新街口的生意,其實也頗為有趣。整條街上掛著同樣的招牌,上麵寫著四個大字:啞巴按摩!

招牌下麵站著兩個人,其中一位眼神迷離,滿身酒氣,全身濕透,熱氣蒸騰,穿著破舊的青灰色道袍,左袖空蕩蕩的,背後揹著一把巨大的鐵劍,一半明亮如新,一半黯淡淒涼,此人正是嗜酒如命的洛道聊客。

另一位體型微胖,打扮成梨園武生,頭戴紅珠打虎帽,身穿華麗的繡花衣,左手握著七寸魚腸劍,右手撥弄著算盤,舉止奇特,咧嘴微笑露出金牙,正是嗜錢如命的遼東老三。

洛道聊客:“李眠找來的人手藝確實高超,這個按摩的點子也真不錯!說起這個點子,是太子的意思嗎?”

遼東老三:“並非如此,聽說是一個雲遊四方的道士給出的錦囊妙計,讓李眠按照指示行事。你應該知道,就是現在在宮裡為太子查案的那個道士。太子真是不惜重金,在這裡開店,這種不賺錢反而虧本的生意,真是讓我心痛啊!”

洛道聊客微微皺眉:“按理說太子心思細膩,不會輕率行動,也不會隨便聽信他人。他能照道士的話去做,必然有他的道理。”

他停頓了一下,猛烈地喝了口烈酒:“這道士還真有點本事,我這幾天跟太子喝酒不少,太子曾經提過,這道士與他關係並不親密,是為了繡花將軍才賣這個人情進宮的。你說說看,太子為何願意讓這樣一個人進宮替他申冤查案,難道這道士有什麼特彆之處?”

“我也不清楚,不過進宮這件事本身就不是什麼美差。太子已被流放,原本是壞事,但宮中出了亂子後,壞事反而成了好事。現在宮裡正是多事之秋,每個人都岌岌可危,反倒是太子在外逍遙法外,任意江湖。相比鄴王的大禮官現在受製於賀華黎,太子的施展空間可大多了。”

遼東老三從聊天的人手中奪過酒罈,喝了幾口,然後禮貌地擦拭了一下嘴角。

“況且紫宸國公的事,凶手是誰還不好說。如果是太子乾的,那太子已經出宮,道士就成了替罪羊;如果是鄴王和大禮官所為,他們就可以打著進宮清理君側的旗號,在三千琉璃大道起兵。不論如何,太子都能安然快樂,而為他出頭的人卻不好找。道士願意接手這個任務,既是他的自願,也符合太子的心意!”

洛道的聊天者笑了笑:“這麼說來,我是多慮了。現在陵陽城的氣氛如此緊張,國內外都知道了紫宸國公去世的訊息。新帝登基越晚,大戎的國運就越糟糕!”

說完,他晃了晃酒罈:“但我們拿了人家的錢,就隻管做好生意。天下的事情自有太子去考慮。當前最重要的還是好好喝酒,否則等到亂世來臨,酒的味道都會變質!”

遼東老三甩手拿起算盤,眯著眼睛用魚腸劍輕輕撥動:“現在,已經是亂世了。”

正如兩人所說,此刻與大戎息息相關的人們都在行動,無論好事壞事,有用無用,每個人都在做他們認為應該做的事。

這些事情可能會相互關聯,也可能毫無關係,但無論如何,人們都喜歡折騰。小人物想在亂世中成為英雄,大人物想在亂世中分一杯羹。無論最後是名聲大噪還是屍橫遍野,冇有人會真正停下來不做任何事。

許多人害怕被彆人超越,儘管實際上並不存在真正的競爭。

破碎的陵陽,有人想要,就有人接手,有人接手,就有人爭奪。不管最後是物超所值還是破罐破摔,紅塵世間的人始終秉持著祖先傳承下來的理念:先搶到手再說,可以砸在我自己手裡,但不能爛在彆人家的鍋裡。

因為每個人都在看著彆人的生活方式,然後走自己的路。

與此同時,距離西街口安莫店十裡之外,三千琉璃大道靜靜地矗立著。在巨大的宣隆門下,兩個人影顯得微不足道,如同門上的鉚釘。

他們是李眠和醜時生。

在向守關將士出示太子的信物後,宣隆門開啟,山風呼嘯,吹滿了衣襟。兩人的衣袖張揚開來,彷彿即將羽化登仙。

李眠凝視著遙不可及的山頂之路,目光堅決,醜時生默默地跟在他身後,一語不發。

李眠說:“我們出發!”

兩人踏入山中,宣隆門再次關閉,發出轟鳴聲,彷彿隔絕了世俗世界。

在審理案件的第六天,除了李眠和太子,還有很多事同時發生。

賀華黎得知了鄴王府的事件,以先王的名義釋出了一道全國公告:紫宸先皇在上,承天命,黎民皆知。

遊方道士墨林擅自闖入鄴王府邸,輕薄鄴王的寢妃,白貓驚動了先王,墨林自己也baocanghuoxin。

如今陵陽城內紅杏出牆的現象隨處可見,異象頻發皆因妖道所為。現在全城封閉十日,捉拿墨林歸案,太子涼作為墨林的附屬,也被列入緝拿名單。祈求蒼天憐憫大戎的眾生,剷除妖邪,恢複世界的清明!

皇榜一出,大戎上下一片嘩然!

一時之間,太子涼和墨林都成為了眾人的攻擊目標。太子涼也冇料到,一個普通的遊方道士怎麼會惹出如此大逆不道的禍端!

而且在墨林與鄴王妃事後,全城的杏樹確實長高了不少,這頂“天下紅杏出牆”的大罪壓下來,任何人都無法承受!

然而,在謠言四起的時候,冇有人真正關心這一切背後的原因。

太子涼在宮外還算安逸,而墨林的日子就不好過了。然而,墨林並不在意。他本來就是個遊方道士,漂泊不定是他的生活常態。越是艱難的環境,他反而感到更加自由真實。

但這種隨性的態度也給他帶來了困擾,他再也找不到靈瑜,因為他突然意識到,他從未問過靈瑜來自何處,又將歸往何方,也就是說,他不知道靈瑜現在在哪裡,可能去找太子涼了吧。

這讓墨林頗感苦悶,因為他想不通兩件事:一是為什麼他想要找到靈瑜,二是怎樣才能找到靈瑜。

自從墨林下山以來,從未有過想不通的問題,所以突然的困惑讓他有些不安。

他在未知的宮道上行走,途中躲避了兩批巡邏的衛兵,擺脫了跟蹤他的士兵。他們身穿鎧甲,行動不便,墨林從小在山上長大,身手敏捷,前幾天也曾幾次甩掉他們,隻是最終還是被抓住了。

這次他更成功,因為他已經熟悉了宮中的所有地形,一旦瞭解所有通道,軍隊就不再是墨林的對手。因此,直到現在他仍然獨自一人,不知不覺已到了審理案件第六天的深夜。

墨林不知道自己走到了何處,夜晚的巡邏號角依然明亮,他雖然餓著肚子,但麵色平靜,慢慢地恢複了昔日的慵懶神情。

路邊偶爾能看到盛開的寒杏,熱烈燦爛,天空中飄灑的清雪不濃不淡。道士一直走到一座宮門前,抬頭一看,竟然是後山的南城門。

北戎國的皇宮坐落在山巒之間,三千米長的琉璃大道直通長樂仙宮,此外還有四方四門,分彆對應四條下山之路。此刻,墨林停留在南門,名為文昇,城門上火炬交錯,遠遠就能聽見甲冑摩擦的聲音。

墨林停下腳步,在城門附近的杏樹下躺下,凝視著飄落的杏花和雪花,全然不顧遠處的燈火和軍隊,他的思緒此刻沉浸在寒杏的問題上。

“為什麼一棵好好的寒杏樹會出牆呢?”他自言自語。

就在這時,官道上出現了兩個身影,揹著竹箱,步履匆忙。墨林瞥了一眼,隨即上前攔截,因為他認出了其中一人——正是司馬種道!

此刻的司馬種道依然仙風道骨,比墨林更有幾分氣質,長眉紅臉,鬍鬚垂至頸項,旁邊那位也是道士打扮,隻是道袍華貴,白髮童顏,一副得道高人的模樣。

墨林與他們並立,忽然覺得自己更像是隻狗。

司馬種道見到墨林,略顯驚訝,但看到墨林目前的困境,他顯得從容不迫:“周道長,如此迎接,讓在下惶恐!如今是什麼情況,我走我的陽關道,周道長有何指教?”

墨林手指天空:“現在是夜晚,哪裡來的陽關?你仍是嫌疑人,我不能放你離開。”

司馬種道大笑道:“周道長這話更荒謬,當初在金墉城你欲懲治貧道,貧道依舊安然無恙。如今你狼狽不堪,還想主持公道,真是天大的笑話!”

他指向不遠處的文昇門,語氣強硬:“此刻貧道隻需一聲呼喊,你便會陷入牢獄之災,自身難保的小道士,不要在這裡對貧道講大道理!”

墨林麵無表情地看著他,眼神卻異常堅決。

“你想喊就去喊吧,我在金墉城時就立下誓言,為了那些被蠱惑的無辜百姓,我不會放過你,現在也一樣。我再告訴你一遍,我不會放過你,就算你現在逃走,我也會在江湖中找到你,然後我們以江湖的方式,解決我想解決的事情!”

這聽起來像是天方夜譚,但這個落魄的道士,這些毫無依據的言語,墨林說得極其認真。

司馬種道聽得也很認真,他感到莫名的拘束,彷彿眼前這個身穿青衫的少年真有一種特殊的力量,能使他的言語變為現實。他不明所以,但內心已隱約感到恐懼。

墨林轉向另一位道士:“你好,你是司馬道士的同道嗎?”司馬種道:“不得無禮,這位是長離真人!”

“哦,真人您好。”墨林半睜著眼睛打了個哈欠。

“好什麼好,你怎麼知道貧道好不好?誰稀罕你跟貧道客氣?你這是醜人多作怪!”

長離真人性格急躁,連墨林也被他說得一愣。墨林一向溫文爾雅,如今被這樣突如其來的反駁,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如何迴應:“我有冒犯你嗎?”

“冇有,我想說什麼就說什麼!我一貫如此,你這個剛入道的小輩,修為尚淺,我這纔是活得真實,否則你怎麼會認為世間為何真人寥寥無幾?”

長離真人依然固執得像一頭蠻牛,墨林覺得他好笑,反而對他產生了幾分親近感。

“你說得冇錯,世間能被稱為真人的屈指可數,我的師父應該也是真人級彆的人物,他確實活得真實,隻是性格確實古怪,起初我不太喜歡他,現在對你也一樣,看樣子真人們都挺讓人討厭的,看來我們這個行業裡的頂尖人物無法進行交流了。”

墨林說完,臉上流露出一絲哀愁。長離真人依舊強硬:“我們不交流!無知小子,這是道教修煉的最高境界!老死不相往來!”

墨林豁然開朗:“我懂了,同行不爭吵,外人不敢招惹,隻剩下閉門修煉,說到底就是自作多情,還起了個好聽的名字,我記得應該是辟穀!”

他笑著繼續說:“不過您找的辟穀理由確實合適。你說紅塵世界裡,世人娶妻生子講究陰陽調和,我們總是談論陰陽,卻隻顧自己修煉,那又如何調和呢?”

長離真人一臉孤高倔強:“太極生兩儀,兩儀生四象,有生纔有平衡。我連子嗣都不想要,根本無需娶妻,我自己一人修行,陰陽都在我這朵青蓮之中!”

墨林聞言略帶惋惜:“我還是想娶妻的,照這麼說,我隻能按照世俗的方式陰陽調和了。不過真人的話,說得確實出色。”

長離真人聞言又冷哼一聲:“請用學名,我這叫真人秀。”

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