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清水秀鳥語花香 作品

第36章 虎踞龍盤眺北戎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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提到巨闕,張太白的神色未有明顯變化,他靜靜地撕扯著羊肉,邊嚼邊搖頭:“隻是一把劍罷了,兩派多年交情,老友何故突然提起?”

顯然,他有意避開關於門派禁劍的話題。孔慕賢察言觀色,手腕一抖,毫不顧忌地拿起一塊羊肉。

“我已遣大弟子文般若前往北戎的京都陵陽。這孩子資質出眾,近年來在江湖上也闖出了些名堂,頗有些你當年的風采,尤其是他繼承了你的劍。有時看著他,我不禁想起你。”

“想起我什麼?當年不過是個肆意殺伐的浪蕩子。巨闕劍因我沾染了過多的煞氣,老友若真的關心這個弟子,最好勸他彆對這劍太過執著。”

張太白的目光中透出一絲落寞,顯然不願回憶過往。孔慕賢聞言,嘴角含笑,略帶玩味地搖搖頭:“雛鷹已展翅成為大鵬,他如今已是殺人書生,一直仰慕著你。若他知道你出關入世,必定會隨我一同前來。”

“老友莫要戲言,今日飲酒吃肉,我罪孽深重,早已無心下山。”

張太白扔掉啃淨的骨頭,捲起袖子,不停地往火堆裡添柴。孔慕賢看了看天空,微微一笑:“天色尚早,老友的話不必說得太絕對。”

二人相視一笑,彼此間似乎都有所保留。

“你當年冇收般若為徒,卻把劍傳給他,我明白你的意圖。但這孩子年紀輕輕,已經揹負太多。除了劍門和儒門,我還為他安排了其他事務。”

孔慕賢說完,目光轉向西方。張太白聞言,首次露出驚訝之色,但轉瞬即逝,恢複平靜:“多些經曆對他有益,江湖廣闊,才能理解世事的深遠。”

“我們暫且不論後輩,即使你已無心天下,刀門的舊傷仍需關注。你在此處青燈古雪,不理世事,南戎州的墨衣人可不希望劍門安寧!”

孔慕賢話語中藏有深意,張太白聞言眉頭微蹙:“閣下說笑了,無論是劍門還是太京州,此刻都不安寧。旱災五年,朝廷無力扶持,百姓流離失所,老友你身處水鄉,難以體會這種苦楚。”

“十三年前,我就告訴過老友,與其放任諸侯殘害百姓,不如像我一樣反叛自立,拯救萬民於水深火熱之中!”

孔慕賢的目光充滿挑釁,張太白卻輕鬆擺手,對此毫不在意:“畢竟我們都是讀書人,諸侯的領土由西梁朝廷決定。私自封地建國,就是背叛正統,不論西梁如何衰敗,我絕不做有悖公正之事。”

這番話直截了當,不留情麵,尤其對於儒家來說,他們以禮法為根基,如今卻有儒門中人首先背離,這無疑是極大的諷刺。而孔慕賢不僅做了,還以此為理據教誨他人。

“太白兄或許久居山林,世道已混亂不堪,權謀高於道義纔是生存之道。你若看透一切,我不乾涉,但結果隻會讓太京州日漸衰敗,任人欺壓。就連當年被你驅逐的刀門流寇,如今也捲土重來。你隻能在望鵠樓上聆聽刀劍的哀鳴,空自歎息!”

他所提及的,正是李擎蒼,關係到劍門的存亡,張太白再清高,也無法忽視:“陸兒曾提過此事,聽說是李岸然狂妄之子,在此樓清洗我劍門分支。”

他的語氣平淡如水,山上的北風刺骨,隨著張太白的氣場變化,孔慕賢感到更寒了幾分,緊了緊身上的長袍,將手伸向篝火取暖。

“此事關乎劍門的榮耀與生命,太白兄豈能坐視不理?”

“當然不能輕易放過。我聽說不僅是那個年輕人,李岸然也不滿足於在南戎州安度晚年,竟想在我這冰雪之地清算舊賬。江湖事,江湖了,如此也好,出關不遠行,一併解決,求個心靜。”

火光照亮張太白的眼眸,跳動的火焰在他深邃的眼中閃爍,孔慕賢望著他佈滿歲月痕跡的臉,心中湧起一絲苦澀:“我們都已老去,但無論是朝廷還是江湖,都缺乏接班人。李岸然北上,老友不可輕視,他在森羅大地上殺出一條血路,被你逐出後,帶領刀門殘部堅韌生存至今。即使他是你的手下敗將,每個經曆過生死拚殺的人,都值得我們重新評價!”

他的話語出自真心,然而這片大陸上的每一位霸主英豪,都不喜歡彆人這種憐憫弱者的口吻。

“老友是在質疑我是否老矣,無法對抗李岸然的刀?”

張太白眉毛一挑,目光緊鎖孔慕賢,孔慕賢則鎮定迴應:“我瞭解他這些年所為,隻是善意提醒老友謹慎行事。你的劍術雖已登峰造極,但尚未達到太京前輩開創州國的境界。如果你掌握了他的劍意傳承,我纔會真正安心!”

話音剛落,張太白突然起身,讓孔慕賢大吃一驚!

儘管孔氏家族在江湖朝廷中握有重權,但若論單人之力能震撼一國,張太白無疑是聲名顯赫的一位。因此,孔慕賢此刻的驚懼顯露得如此自然,毫不做作。

“我祖先張太京開創這片疆土所依賴的至上劍道,是我劍宗世代秘而不宣的瑰寶。你是如何得知這個秘密的?”

顯而易見,除非孔慕賢給出滿意的解釋,否則張太白不會輕易罷休。

“太白兄,請稍安勿躁。如此至關重要的劍道既然外泄,泄露的訊息就可能流傳開來。劍宗未能妥善保護,現在來質問我,是否有些操之過急?”

這番辯解無懈可擊,張太白畢竟老謀深算,立刻冷靜下來沉思。片刻後,他輕聲道:“是我過於執著了,過錯不在好友。好友儒門掌控天下情報,既然提起此事,是否已有了一些線索要告知在下?”

孔慕賢聞言大笑:“確實有些頭緒,但要看太白兄之後的態度。我將在太京州逗留一段時間,今日之事到此為止。我一直希望得到好友的幫助,如果你有所決定,可到府邸來找我詳談。”

說完,他取出一封密封的信函,顯然是早有準備。張太白默默接過,匆匆瀏覽,眼瞼微顫,抬頭看見孔慕賢微笑的嘴角。

“無論訊息真偽,好友先在府邸安頓,我要在這山中好好思考一番!”

事情暫時告一段落,北戎州金墉城失陷的訊息不久便傳遍全國。

廬陵境內發生的蠶洞事件,也落入了一些高官顯貴的耳中。

然而,訊息傳來,有人聽過即忘,隨風消逝。有人欣喜若狂,召集會議,眉飛色舞宛如春風拂麵。有人悲痛欲絕,奔走相告,鞠躬儘瘁卻無法激起一絲漣漪。

對於剛剛回到陵陽城的寧遠而言,他就是那個無能為力的悲天憫人者。

西梁曆一六二年,北戎曆鴻靈十三年十二月初三。

經過三個月的長途跋涉,他終於回到了北戎州的核心地帶。

陵陽城,北戎州的首都,也是大國之一,因與西梁接壤,商貿頻繁,久而久之實力漸增。

陵陽城曆經曆史變遷,不斷擴大,如今已是名聲顯赫的廣闊之地,雖不如西梁城那般無邊無際,但在城牆下仰望,看不到天際的人不在少數。

畢竟,陵陽城太大了,大到遮蔽天日,大到包容萬象。

這也是寧遠對陵陽城一貫的初步認識。十二歲從軍,從一名普通的士兵晉升為驤蘭軍的統帥,又得到魁門的賞識,踏入江湖高層。年紀輕輕,他已經遊曆了許多封國。雖然大多是領軍征戰,但這些年來,能與陵陽城相提並論的都城,在他心中不超過三個。

在這四方天地,除了陵陽城,還有江河郡的中都府署,南平京的橈唐國都,以及已被遺忘的蒼梧古國之地。

當然,這並不意味著其餘各國的京城遜色,隻因寧遠尚未涉足。他的視野僅限於渝門關之外,直到不渡江的中部,因此他所認知的世界也就這麼大。即使是被譽為天朝之首的西梁,他也未曾涉足一步。

這僅僅是由於見識的侷限,再正常不過。畢竟,紅塵世界廣闊無垠,壽命有限的凡人,無法洞悉其全貌。

所以,各地人們的視野差異也可想而知。然而,單論陵陽城,依舊是一座雄偉之城。寧遠對它的樣貌瞭如指掌,隻是此刻,他的興致並不高昂。

他將兵馬駐紮在城外,獨自進城。然而,他發現自己已變得平凡,即使高聲呼喊,最多也隻是引來溫侯俊的手下追逐。無法為百姓發聲,隻會招致無儘的麻煩。

寧遠並未愚笨,加上對酒的渴望,他找到了一家常去的酒館,一進門就點了數大碗烈酒。

這家酒館名為鶴鳴樓,裝飾精緻,曆史悠久。

寧遠頭戴鬥笠,薄紗垂下,藏身於角落,不再坐在他往常喜歡的欄杆旁。畢竟,如今局勢微妙,他的身份敏感,低調行事,避免曝光,是他生存的基本策略。

此刻,那個他鐘愛的欄杆位置,坐著一位年輕的公子。

正值青春年華,容貌出眾,五官比女子更顯細膩,長髮披肩,編織成細長的辮子,月白色的長袍配上雲靴,衣襬上的淡藍絲線如同畫出的線條。他一邊飲酒,一邊粗聲歎息,手指輕輕敲打著一把飾有雲紋的古劍。

公子周圍聚集了一群食客,他們圍繞在他身邊,彷彿星辰環繞明月般閃耀。

公子開口道:“曾經在八千年之前,我愛上了一個人。”

食客問:“公子,您今年多大了?”

公子瞥了他一眼:“年輕人,彆亂問,她是我一生中,愛過的第六百四十二個人。”

食客戲謔道:“真是厚顏無恥。”

公子迴應:“你們年輕人不懂,每段感情結束,我都會憂鬱三年。”他看向欄杆外,輕輕歎了口氣,眼中閃爍著星光,淚光閃爍。

食客又問:“那麼,公子您今年到底多大呢?”

公子再次瞪了他一眼:“年輕人,不懂就彆亂問,我每失去一個人,就會去彌丘山比試劍法,至今已是三百次了。”

食客不解:“你告訴我們這些,究竟有何深意?”

公子答道:“至少證明,我曾深愛過。”

公子沉浸在哀愁之中。

食客不罷休:“好吧,公子您今年到底多大?”公子被問得不耐煩:“我才二十出頭,名叫鴻武陵!”

眾多食客嗤笑一聲,紛紛揚揚地離去,片刻間,鴻武陵獨自留在那裡,顯得有些孤寂。

他掃視一週,起身提劍,走到寧遠對麵,豪爽地坐下:“俠士,這頓我請了。”

寧遠指向鴻樓的招牌:“酒樓是你父親的,借你的地盤儘我之情,何等暢快!”鴻武陵微笑著承認:“瞞不過大俠的慧眼。”

寧遠笑道:“這座城裡,唯有你們鴻家,我可不是愚笨之人。”鴻武陵微笑迴應:“聰明與否,一看便知。”

寧遠淡然一笑:“我頭戴鬥笠輕紗,你怎麼能辨彆?”鴻武陵搖頭:“識人,不單靠視力。”

寧遠好奇:“難道還有其他途徑?”

鴻武陵:“自然有,隻是你未曾聽聞,所以才說你不懂。”

寧遠灑脫地笑出聲,冇有生氣,反而舉杯共飲,兩人乾了一杯。鴻武陵:“俠士風範獨特,與這世俗人間眾人迥異。”

寧遠:“你的話語,讓我想起一位故友。”

話音剛落,寧遠又飲下一碗酒,酒入愁腸,憂鬱更甚。

鴻武陵指向寧遠的鬥笠:“敢問,江湖人是否都鐘愛這樣的裝扮?”寧遠輕輕撩起麵紗:“並非如此,多數人刻意神秘,少數人身不由己。”

鴻武陵若有所思:“這樣說來,我遇到的那些江湖人士,都在裝模作樣了。”

寧遠淡笑:“所以他們隻是平凡之輩。”

兩人相視而笑,但寧遠心中滿是憂鬱,笑聲短暫,酒卻飲得深沉。

鴻武陵喚來小二,揮毫潑墨,不知寫下何事,寧遠未加打擾,靜靜品酒觀其筆跡。不久,鴻武陵寫畢,取信封,封蠟密封,交還給小二:“還是那個老地方,快去,彆錯過了時辰!”

小二恭敬應聲,接過信便疾步離開,鴻武陵伸了個懶腰,臉上帶著古怪的表情,似笑非笑。寧遠:“公子此刻是喜是憂?是否也有一份掛念?”

鴻武陵瞥了他一眼:“喜憂參半,望眼欲穿,求而不得!”

寧遠安慰道:“不必沮喪,有緣無分總好過無緣有分!我正在尋找一箇舊識,他曾聲名顯赫,現在卻藏匿江湖。”鴻武陵:“為何尋他不著,是刻意隱藏,還是身不由己?”

寧遠:“這個我不清楚,雖然我一心追隨,但我並未真正理解他。”鴻武陵聞言歎了口氣,彷彿觸動了深藏的情感:“大俠的話,直戳我心!今日有事在身,改日大俠再來,武陵必陪你共飲。”

“我本就是無趣之人,公子請自便。”寧遠揮手示意。

鴻武陵淡然一笑,起身拿起飾有雲紋的古劍,躍向欄杆外,白衣藍帶隨風飄動,宛如天際的白鶴。

寧遠立於欄杆旁,俯瞰鴻武陵,隻見那位翩翩公子如同江中的白鷺,於繁華人群中穿梭,轉瞬即逝,隻留下對麵幾位佳人,胸口起伏,尚在驚魂未定之中。

寧遠微歎:“分明是紅塵戰場上的巾幗英豪,卻在這點漣漪麵前矯揉造作,大北戎國的民眾素養,確實有待提升啊。”

口中雖如此,寧遠並未忘卻正事。他離開鴻樓,在大門左側的赤柱上繪出一隻朱雀圖騰,隨即低垂鬥篷,持紅纓槍開道,也迅速融入京城的喧囂人群中。

那隻朱雀,靜靜地等待了三日,迎來了粗糙有力的手掌輕撫其身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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