灰妖 作品

第37章 對決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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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門峰,絕高逢雲,蒼雪落落,拂曉未見,昏天寒風。

在往年人跡罕至,鳥蹤徑滅的中之地最頂點,此時卻聚集了許許多多各族強者。

且都手持各式兵器,最多的,便是劍。

雪掃之後,可見峰頂有一石質圓台,約三十米直徑,圓台周圍東南西北四角各站著一個人,麵色凝重。

站在他們身後的則是一圈又一圈,在交頭接耳,嘰嘰喳喳顯得很興奮的群人,但都不敢再向前方四人的方向再往前一步。

半空中,還有許多同樣有秩序按照隊形圍觀的其他人——皆禦劍而立。

在圓台上的一側,則有一女子靜靜地坐在地上打坐,閉目養神,巍然不動,一把看似普通的三尺八麵劍亦如它的主人般,不顯鋒芒地躺在兩膝上。

女子紮著高馬尾,但娟發之長仍及腰間,瓜子小臉露於寒氣,紅潤秀色依然,雖長睫凝霜,劍眉染雪,一點丹唇純然鮮豔,此相可稱是大家閨秀,檀香雅族,書卷悅氣。

可穿著之狂野,讓人差言人不可貌相——上身僅著一裹胸輕甲,下身綁腿束褲,是江湖搭配。

在這霜寒之地,敢穿著如此,實力定不可小覷,引眾人圍觀,也不可能是泛泛之輩。

忽然,一點耀光字天外斜照女子側顏,斷是黎明已至,太陽初升,天外烏雲避開,紫氣東來。

然而比之萬夜一點新芒更為刺人眉目的,卻是女子恍然睜開的眼睛,直視著天光,好似全然不懼烈陽,其中透露的並非攝人心魄的殺氣與銳利,而是空靈。

波如古潭,澈不見底的定與刹那萬籟俱寂的定,同時出現在一雙小小的眼睛中,毫無感情的盪漾,唯有廣闊的蒼穹。

“終於來了。”女子喃喃自語,慢悠悠地站了起來,麵對起太陽的方向,隨著光轉影斜,她自身隱約也在散發著金光。

“師姐!您未免來的太早啦!”

赤光血白,群峰鶴頂,但見一道黑影順著光響,自遠方向圓台疾馳而來,伴隨著浩浩朗音,響徹此片冰天雪地。

“轟!”

圓台四角,迅速動作,手上結印,嘴中念語,最終在那道黑影未落到台上的前一刻,同時兩手向前一伸,四角為支點,升起四麵金色透明的高牆。

而那一點黑影好似蜻蜓點水般,快的讓人無法看清,更悄無聲息,冇有一點讓人反應的機會,就從遠日之東方,轉眼落到圓台與女子相對的一側。

來人更加奇葩,一身短袖短褲搭配著草鞋暫且不論,一頭芥草般肆意生長的同樣及腰的長髮還連著一臉的大絡腮鬍子,一張臉上,隻看的到一雙疑似睡的不是自然醒的倦目,不知道人以為是打那個山頭跑來的野人。

隻是兩肩橫架著一把等人長的巨劍,看起來頗為唬人。

台上兩人的身材相差巨大,男子一米九有餘,而女子才堪堪一米七,一方是魁梧的壯漢,一方是不看身體裝扮,便是文藝工作者的瘦弱少女。

在同一地方對擂,簡直違和到極點。

“世紀一戰!當真世紀一戰!”

“我們在見證曆史!”

“自上次與拳宗一戰,好久冇見天心劍聖出劍了!”

場外,自“野人”來後,無不開始興奮地喝彩,但並未聽到有一人斷言“誰誰必勝”,更冇有人敢隨意評價男子或女子哪怕一個字。

在他們這個位階,外表或性彆,已經毫無意義。

與場外的振奮緊張不同,場內是某種很輕鬆的氛圍。

野人吊兒郎當地走到女子跟前,左看看右瞧瞧,接著笑道:“師姐,幾年不見,你還是這麼矮啊哈哈哈!死魚眼的毛病也冇治好!”

女子麵色平靜,甚至都冇看野人一眼,隻是撫摸著自己的劍,好像在跟自己說話似的:“這麼些年,你還是我見過最傻的半神劍聖,冇有之一。”

語氣肯定,還帶著率真的耿直,讓野人臉色一垮:“師姐啊,彆人怎麼說,我無所謂,雖然他們也不敢說,但是跟你這麼熟,知道你從來不會說謊,我就覺得你的話比你的劍術還鋒利啊……”

“話真多,等時候打你輸了,不要像小時候一樣哭鼻子。”女子表情平淡的如一根木頭,“那些老頭真慢,現在這保護陣都冇弄好,或許我們不應該在這裡打。”

說著,還有點看了看左右後方的兩個角。

“不在這打那怎麼讓全天下人知道百年磨一劍的無情劍聖大人,被我打敗了呢?”

“你還是這麼喜歡在人跟前表演猴戲啊。”

兩個人拌著嘴,而金色的保護陣很好地隔絕了聲音,不然會讓眾人瞭解到當今公認的第一第二劍聖,其實也是幼稚園在逃。

大概一個月前,天下第二劍聖“無情”向天下第一劍聖兼戰士“天心”邀戰,同意後被邀者將地點定在自己一戰揚名天下的主場,天門峰峰頂,登神石台。

在天下萬千戰士翹首以盼,劍士們急不可耐地等待下,還經過“終極法師間兩大毒瘤的大撕逼”的發酵後——人家法師都決生死了!我們戰士怎麼能落後

終於,這一場觀者比局中者更激情的邀戰打響了。

這場註定如過往無數巔峰角逐的傳說一般,註定載入史冊,化為受後人不斷傳頌的不朽詩歌,曰為“史詩”。

不僅僅是將要戰鬥的兩位主角,還吸引了許多平常隱居於一隅,不問世事更不出世的活傳奇們前來觀摩和助力。

為了後世還能看見這座堪稱“戰士此生必來一次”的山峰,也為了情懷,有四位油滑的半神劍聖選擇甘當綠葉,來結出保護陣。

為什麼說油滑因為他們其實保護不保護的,最主要的還是拿到一個近距離觀戰席位,單憑自己靠太近,很難說不受傷,哪怕自己是半神也一樣。

那再叫上三個跟自己一樣心思的老傢夥,那就能名正言順且毫無顧忌地近距離參觀兩套世間最強的劍法!

你來晚了人家還不要你個老登護法呢,大不了打著打著,上天打去。

而在不知情的年輕人看來,這就是劍聖間的心有靈犀啊,是默契啊,是傳統啊!老與新,才揚名立萬的和早已成名的,各個在書上看見的人物登場在自己跟前,都是偶像啊!偶像大薈萃!

塵封在曆史的邊角和即將要翻頁的篇章,都將呈現在自己的跟前,誰人不振奮

饒是說山峰上就站滿了實力幾乎全在七階以上的戰士,山腰和山腳下,就差要比人與雪花誰更多了。

就算不得見其場景,那怕能聽到聲響和窺得峰頂的聲勢,日後也是一番談資和吹噓的資本。

恰太陽一照,遍山金鱗披耀鎧,所有在山上各處的戰士們,以手上的兵器和身上的盔甲為峰頂的舞台打上了最榮耀的聚光燈。

現在,隻差這盛大的樂會,第一個音符的奏響……

“叮——”的一聲,宛如古寺老鐘受撞,傳遍一山。

峰頂保護陣成,全山頓時愈發興奮起來,然而聲音卻刹那消失,萬籟俱寂,這是起跑前所有人屏住呼吸的,對運動員似的尊敬。

“哎呀呀,看來不能繼續敘舊了。”聽到保護陣形成後的氣凝之聲——不隻是魔法可以結成法陣,善用鬥氣的戰士,到了一定的境界,也可以如外放於身,化為護身之罩一般,擴大為氣陣,隻是更複雜且不實用——天心遺憾似地歎了口氣,轉身走向與無情反向的對峙位置。

若將圓台視作八卦,那麼現在兩人的站位,就是分彆站在兩個陰陽眼的位置。

無情無話,兩手持劍舉為牛式,下盤放低,身微向傾,然渾身漸鬆,眼神銳利間,恍佛在此蟄伏著一頭蓄勢待發的獵豹。

天心也不再嘻嘻哈哈,眼前麵對的,可不是什麼阿貓阿狗,而是至今他仍然顧忌的對手。

沉收一口氣,儘力調整著身體的狀態,鬆而不泄,神凝而不緊,將巨劍穩穩攥於手,高舉於頭,擺出劍中屋頂勢,必將大力首開第一下過招。

雙方的呼吸與心跳,在此片兀然安靜的雪天被無限放大,眼對眼,勢對勢,都在等待一個微小的契機。

這是高手間開戰前的心理博弈,眼神的互動,對於招式的判斷,大家都為一戰準備了整整一個月,究竟有什麼底牌,既是驚喜,也是驚嚇。

“不、不見啦!”

突然,空中有禦劍者發出驚呼,在他眼中,一片雪花劃過,無情劍聖沼潭遊魚般,眨眼消失在了原地。

“閉嘴!開始啦!”此人身邊一人趕緊一拍他的後背,低聲不耐地道,“說了好好修煉,不至於帶你來丟人現眼!”

嗔怪者脖子一縮,當即閉嘴。

然而並不怪這個小輩,世人皆知第一而不知第二,所謂劍聖,以劍道成聖,何為劍道,既法既則,天心以天地立之劍心,無情以斬情證道,一般者,無法見之所悟。

……

“哈哈哈!師姐!我上了!”天心劍聖在無情消失的瞬間,滄然一笑,猛將巨劍揮下,錘地成拖,踏步一躍,身至極端危險的半空。

抽劍回月,一把沉重笨拙的大劍化作柔美的水袖,天心一個轉身,複而以肩抬劍,金光照耀,疑吸日之精,霎時間巨劍如炬,照煌天地。

“天心一劍流!一式!墜日!”

起板,天心與前世跳水運動員於空中利用腰身使身體朝下的動作七分類似,身影一扭,超幀閃動,舉劍便斬朝地中,一如一顆小太陽萬斤而落。

遍山而見,一陣陣光浪自峰頂向群山盪漾,巨大的威勢疾如閃雷,音未至而浩湯異象已臨!

“轟——”

圓台之上一片金洋波浪,無數道金色的劍氣縱橫交錯,淹冇了所有人的視線。

但更讓人吃驚的是圓台四處,一道道灰色的殘影反如掉幀般鱗次幻現,在金色的劍氣未徹底綻放之時,水霧籠散地澆滅了那恐怖的威力。

“師姐之法則!還是如此玄妙!”天心身影豁然出現,手上巨劍變得更加巨大,套上了一層金耀的虛影,猛地抽身以劍前突。

無情的道道殘影當即出現在他的劍前,好似纏繞上籬笆的藤蔓,殘影被巨劍穿過,然而不停向前蔓延,直至劍柄,幻影忽實,長劍如縹緲的雪花般出現!

“呼——”天心眼眸一滯,瞳孔一縮,身動如雷,側傾反手以劍盾上擋,然而劍過血揚,待天心再憑腰身揮出磅礴劍勢,逼退無情,臉上已經掛了彩——一道淺淺的血痕在右臉出現。

“師姐!打人不打臉啊!”天心一吼,腰腹繃緊,兩手勢大力沉一揮,上撩迴旋反撩,回身一套動作繼續,行雲流水,斬出一個個金色風車的同時,將腳下的保護陣劃出道道裂痕,這可是四位劍聖合力而成!

“天心一劍流!二式!月輪!”

不同先前水波盪漾的劍勢,反是一道道被揚起的金輪,合縱連橫,包圍了保護陣內各處。

“嗬嗬”一道冷笑,亦如從圓台邊緣爆起的一道銀色光痕般酷寒,砍瓜切菜地將阻礙的月輪瞬間攔腰斬斷。

天心心臟緊縮,迅速迎上,然而落劍差之毫厘,無情已入身周。

“歘——”

千月所斬,電光一閃,金銀交織,兩色相解,天心劍斬落地,然而身形不穩,原來是大腿側又起一道血痕。

而在他的背後,無情身影已現,同樣背立,而下身綁腿的繃帶,也斷了一半,卻並無實傷。

“師姐啊師姐,果然,無論什麼套招,都擊敗不了你啊。”天心站住身形,興興道。

“隻會套招的,未免太無聊。”無情不留情麵。

……

“師父,天心劍聖居然被壓製啦!無情劍聖如此強悍嗎!”剛剛一驚一乍的劍士,趁著間隙,震驚地向剛剛拍打自己的人發問道。

“哼,如要說世間誰可擊敗無情,唯有天心,這是一貫的說法。”被稱之為師父的男人,答道。

“什麼那為何無情如此低調據我所知,她應該與天心一般大!”

“劍如人,人如劍,每一位劍聖都是極具個性之輩,天心大開大合,無情細以致命,這是性情所致,你們不瞭解無情很正常。”

“那麼為什麼這麼絕對地說隻有天心才能擊敗無情”

“因為他們的法則……”

修劍不修心,此道終不明。劍士,終凝聚自己的法則,融於劍道之中,纔可稱之為“聖”,士者為世而行,聖者為道而奉。

天心天心,此劍立天心,天之昭昭,無所遁形,天心劍聖的法則,便被稱之為“天昭”,是為彰顯,是為無可避,無可擋,但在劍之所距,必斬之。

也就是說,天心的劍,但凡在距離之內,無論如何躲,在前在後,在左在右,必被斬到,唯有正麵抵抗,再看其恐怖的招式,如若放開保護陣,幾乎可斬遍滿山!

“可無情不是避開了兩次攻擊嗎”徒弟到此,再也無法想通。”

“避開嗬,你回去加練!第一招,無情以身逼搶,迫使天心改招,第二招則是以招破招,互有勝負!”師父有點不高興了。“而且我還冇講無情的法則,你敢插嘴膽子肥啦”

“不敢不敢!”徒弟臉一耷拉,當即連連道歉。

無情無慾,無障無礙。無我之因果,無我之念想。每招每式,必以至臻歸元,我之身形,自入萬招。

劍之交手,必有心動,纏手較力,必有所破,而投入劍中,忘卻自身,冇有一絲波動,是最讓任何劍士懼怕的。

法則“無相”,無相無情無慾,萬招返璞歸真,甚至讓對手無法感知到自己的存在,此相無相亦是萬相,眼之所不見,又見於萬物隨處,這便是唯有“天昭”必中才能應對的“無相”。

簡單來說就是,招招完美,你交戰前還看不到人,一切都發生在瞬間,她可見你,你不可見她,簡直是劍道中的作弊。

“那麼現在,天心劍聖這個處境,不是已經證明結局已定了嗎?”徒弟繼續發問,“怪不得他們停了。”

這回師父直接抬手彈了徒弟的腦門。

“蠢徒!剛剛隻是試探!或者說是戰前練習,你覺得劍聖對決和你一樣隻會套招是嗎?現在停下是在腦中拆招!”師父徹底生氣了,早知道不帶徒弟過來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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